《金恒煒專欄》從南非看台灣：真相與寬容

南非前總統戴克拉克應邀訪台，以南非黑白種族和解為主題，順便切入到台灣朝野和解的議題。戴克拉克說得很坦率，他說，他不是要給台灣「處方箋」，也不是要干預台灣內政，他強調台灣不應該繼續對立，朝野應該協商，進行和解云云。

就「應然」面而言，戴克拉克的兩個「應該」，沒有人會反對，也沒有人不支持，然而，每個國家都各自有不同的歷史進程，也面對不同的難題，不能一概而論的說解決就解決。換句話說，每個國家的發展模式幾乎都是「個例」，很難有「處方」式「方程式」可援用。

重點是，南非的「大和解」能不能「移」到台灣？這必須用「史實」去解答。
一九九四年六月以曼德拉為首的南非新政府成立「真相與和解委員會」，處理一九六○—一九九四年五月十日間所有舊政府的犯行。曼德拉堅信：「沒有真相，沒有和解」，一則追討所有犯下罪行的人，二則大赦誠心的懺悔者，而受迫害的則給予補償，然後委請圖圖大主教來主持「真相與和解委員會」，三年後，圖圖主教寫下《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》一書做歷史見證。南非之所以能夠平撫被迫害者的心靈，並放下仇恨向前看，就因為有「真相」的追索，是用曼德拉總統的「合法性」加上圖圖主教的「正當性」，解決歷史的傷痛。

無獨有偶的是，阿根廷的艾方索總統在一九八四年九月成立「薩巴圖委員會」，不僅伸張正義，而且查明真相，宗旨是「絕不重演」（Never Again）。另一個顯例，就是菲律賓總統艾奎諾夫人任命「總統府人權委員會」，追索權力濫用，但是因為軍方幫助艾奎諾取得權力，所以委員會無法深究，一年後不了了之。其他如巴西、智利等國家，也有類似的機制。

綜合言之，先要有政黨輪替、民主轉移完成，「寬容與和解」才有落實的可能。台灣的情形則不然，前總統李登輝在蔣經國「瘁死」後接任總統，任內大力推動民主，完成許多民主改造工程，卸任後不僅為國民黨開除黨籍，並受清算；國民黨繼續其「法統」，不只「去李登輝化」，而且將李全面排除於「法統」之外，其意義就是，中國國民黨不願意坐視民主轉移的政治發展。

對黨內如此，對新政府亦然。二○○○年選完不久，泛藍集結在一起，發動「罷免總統」，打出的口號是「二輪投票」。二○○四年「二次政黨輪替」失敗，泛藍不接受陳水扁總統連任成功，發動「七日政變」不遂，卻以「偽總統」做為「不承認」的手段。接著敗選的連戰與宋楚瑜到中國去「引清兵」，而新任的黨主席馬英九的口號是「贏回台灣」，然後「終極統一」。
台灣的朝野對立，是下台的外來政權不甘心本土政權取得執政，國民黨利用殘餘勢力非要「再造黨國」不可，用張榮恭的話來說：「國民黨與共產黨可以和解共生，與民進黨只有鬥爭」。從二○○○年迄今，台灣民主轉移並未完成，從連宋「投共」演變到馬英九「贏回台灣」來完成「終極統一」。台灣民主化的命題，不在杭廷頓設問：「法辦或懲處，還是寬容與遺忘？」而是在馬英九操弄下，「真相」被「竄改」、「寬容」為「奪權」所取代。

無權依法懲處那些在威權時代犯下罪行的人，不是真正的民主政府。台灣能不能進入民主政府？端看台灣人能不能醒悟、奮起！
（作者為《當代》雜誌總編輯）

本文原載於20060515自由時報A15